沈枝意那句冰冷彻骨的质问,像一柄淬了剧毒的匕首,猝不及防地划破死寂的厅堂。
炭盆里火星噼啪爆开,映得厅堂角落那架乌木轮椅的扶手泛着冷光。
谢珩自始至终坐在那里,白色锦袍的下摆垂落在轮椅踏板上,遮住了盖着薄毯的双腿。
他指尖摩挲玉扳指的动作平稳得近乎刻意,仿佛厅内的惊涛骇浪与他无关,可那份不动声色的存在感,却比任何怒火都更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沈世鸿脸上的谄媚瞬间消失,冷汗顺着鬓角淌进衣领,黏腻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,他想辩解,却在对上沈枝意燃着恨意的眼眸时喉头堵塞。
那眼神里的狠戾,哪里还是从前那个任人拿捏的庶女?
“枝、枝意……你误会了……”王氏强撑着假笑,声音尖利得像被掐住的猫,“阿柳打碎了老太太的玉瓶,这才略施薄惩……”
“略施薄惩?”沈枝意扶稳摇摇欲坠的阿柳,猛地指向她臂上青紫交加的鞭痕,声音陡然拔高,“这些深可见骨的伤,就是母亲的薄惩?!”
“放肆!”沈世鸿拍案而起,却在瞥见轮椅上那道淡漠的目光时,膝盖莫名一软,“沈枝意!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!”
“父亲?”谢珩终于抬眼,轮椅的轮轴在地砖上轻轻碾过,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声响,像碾在每个人的心尖上。他没看沈世鸿,只望着沈枝意怀中气息微弱的阿柳,声音平淡无波,“沈尚书既讲规矩,便该知道,谢府的人,轮不到沈府来动。”
他转动轮椅,缓缓滑至沈世鸿面前,轮椅的高度恰好让他与跪着的沈世鸿平视,不必仰头,却自带居高临下的威压。“苛待主母陪嫁的丫鬟,动用私刑至斯——沈府的规矩,是要凌驾于大靖律法之上?”
“私设刑堂”四个字从他口中吐出时,轮椅的扶手被他指尖轻轻一叩,那声闷响竟像重锤砸在沈世鸿心上。他猛地瘫倒在地,磕头如捣蒜:“是下官治家不严!求二爷开恩!”
谢珩没理会他的求饶,轮椅再次转动,滑向沈枝意时,他抬手示意身后的季来之上前。“将这刁奴拖下去,三十大板后关入柴房。”他的目光扫过王氏,落在沈世鸿身上,“至于沈尚书……”
轮椅停在沈枝意身侧,谢珩微微侧头,视线与她平齐。他没看她,却像是在对她说话一般,声音冷得像淬了冰:“前些日子,你上奏请本将军出征倭寇,倒是心系国事啊。”
谢珩虽不良于行,耳目却遍布朝野。
轮椅的轮轴又碾过地砖,谢珩转向沈世鸿,玉扳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:“倭寇十万,本将军麾下仅五万残兵。沈尚书觉得,以残躯破敌,是盼我凯旋,还是盼我死在沙场?”
他说着,指尖不经意拂过盖在腿上的薄毯,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,语气却陡然凌厉:“本将军虽坐于轮椅,却还没到任人算计的地步。三日内,将你私囤的粮草军械送往边境,你既忧国,便该拿出些诚意。”
沈世鸿面如死灰,他怎么也想不到,替八殿下藏得极深的粮草竟被谢珩知晓。
轮椅上的人明明行动受限,却像长了千里眼,将他的心思看得通透。
谢珩这才将目光转向沈枝意和她怀中的阿柳。阿柳气息微弱,浑身冰冷,意识已然有些模糊,只是本能地紧紧抓着沈枝意的衣襟,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。
谢珩不再看他,轮椅转向厅外,轮轴滚动的声音成了此刻唯一的指令。“夫人,”他对沈枝意道,语气稍缓,“我们回家。”
“是,夫君。”沈枝意压下翻涌的恨意,知道此刻最重要的是救治阿柳。她冷冷地扫了一眼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沈世鸿。
今日,只是开始。
沈枝意扶着阿柳转身时,瞥见谢珩正抬手,让季来之推着轮椅先行。乌木轮椅的背影在廊下投出细长的影子,他虽无法站立,可那挺直的脊背、不容置疑的气场,却比任何健步如飞的人都更显威慑力。
谢珩身后的季来之早已会意,见沈枝意扶着阿柳吃力,便快步上前,半蹲身子将阿柳小心抱起,他动作稳当,刻意避开了阿柳的伤处,显然是得了谢珩默许。
走出那令人窒息的花厅,穿过沈府那曾经象征着她卑微与苦难的回廊庭院,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,又无比坚定。那些曾经欺辱过她的下人们,此刻全都跪伏在地,头埋得极低,大气不敢出。
将军府的马车早已重新备好,季来之先一步上前,将轮椅稳稳推至车旁,另一人则恭敬地掀开厚重的车帘。
谢珩坐在轮椅上,目光扫过车厢内的软垫,对沈枝意道:“上车吧,府中已有大夫在府中候着。”
沈枝意点点头,心疼坏了,阿柳即使在昏迷中,眉头也痛苦地紧蹙着。
沈枝意迅速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巧的白瓷瓶——瓶中是她早备下的上好伤药,小心地倒出一点粉末,混着随身带的温水喂阿柳服下。
马车启动,缓缓驶离沈府那令人作呕的门楣。
车厢内一片寂静,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辘辘声和阿柳微弱的呼吸声,炭火依旧燃着,却驱不散方才沾染上的阴冷。
谢珩坐在沈枝意对面,看着谢珩闭目养神的侧脸,沈枝意忽然明白,即便他需借轮椅代步,这具残躯里藏着的锋芒也从未磨灭,他依旧是当年的骁勇善战的谢家小侯爷。
是一把能护她的利刃,却也未必是能托底的依靠。,如今她不知该庆幸有这把利刃可用,还是该忧心这份合作关系下的疏离。
沈枝意心中五味杂陈,方才在沈府的雷霆手段,与其说是为沈枝意出气,不如说是沈家触碰了他的底线。
对他谢珩夫人的冒犯,便是对整个将军府的挑衅。
谢珩感受到目光,抬眸时,正撞见沈枝意望着自己出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