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光初透,晨雾如纱。
兰漪院内,烛火尚未熄尽,窗纸上已泛出淡青色的微光。蘅芜在榻上缓缓睁眼,身侧空着,只余下一缕玄色大氅的冷香,还缠在枕畔。
她指尖轻轻抚过昨夜的伤,唇角微动,却没有笑。
“姑娘醒了?”团圆端着热水进来,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后怕,“您昨晚……可吓死我了。我整夜都不敢合眼,就怕您发热说胡话。”
蘅芜坐起身,任她扶着,淡淡道:“我没那么娇弱。”
“可您是受了伤啊!”团圆眼圈一红,拧了帕子替她擦脸,“要不是蔺大人及时赶到……我不敢想。”
蘅芜闭眼,任温热的布巾覆在脸上,声音轻得像梦呓:“他来了,是因为我有用。男人的心,从来不是为女人跳的。”
团圆一怔,急道:“可他昨夜一直守在您床前!连解如意派人来请都没去!他亲手给您换药,喂您喝粥,话都没多说一句,就那么看着您……这还不算上心?”
蘅芜睁开眼,目光清冷如秋水:“那是责任。他若放任我被辱,是他的耻。他救我,是护他的颜面,不是因我不可替代。”
团圆咬唇,还想争辩,却听外头脚步声沉稳而至,熟悉的玄色身影已推门而入。
蔺绍换上了朝服,黑玉冠束发,玄金纹边的袍角垂地,眉目冷峻如刀削。他一进门,目光便落在蘅芜脸上,微微一顿。
“伤势如何?”他走近,声音低沉。
“不妨事。”蘅芜垂眸,任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,指尖微凉,“只是擦伤。”
蔺绍点头,却在她身旁坐下,语气缓了些:“昨晚……我本该早些察觉。解如意派人假传你走失,我若再晚一步——”
“没有晚。”蘅芜抬眼,直视他,“你来了。”
两人对视片刻,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丝线缠绕,细密而紧绷。
团圆识趣地退下,顺手带上了门。
蔺绍忽然伸手,将她一缕散落的发丝挽至耳后,动作轻得几乎像幻觉。
“今日我要上朝。”他说,“皇帝欲命我南下治水。”
蘅芜眉梢微动:“水患?”
“江南连月暴雨,堤坝崩塌,百姓流离。”蔺绍眸色深沉,“我若不去,民心必乱。”
蘅芜静静看着他:“那你去便是。我不拦你。”
“可你才刚受惊。”他低声道,“我不放心。”
她忽然笑了,笑意清浅却锋利:“蔺绍,我不是你养在深闺的贵妇。我是陪你走过密道、见过血、挨过刀的人。你走你的路,我守我的命——谁也别为谁停下。”
蔺绍看着她,忽而低笑一声,竟抬手抚上她脸颊,拇指擦过她唇角未愈的伤:“你这张嘴……每次都说得我心头发闷。”
“那你就别听。”她偏头躲开,却不恼,只是眼底有光闪动,“快去上朝吧,别误了时辰。”
蔺绍起身,临出门前却又顿住,回头道:“等我回来。”
她靠在软枕上,阳光照进半边身子。
他眸光一沉,终是转身离去,衣袂翻飞,背影如刃破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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紫宸殿上,金砖映日,群臣列立。
蔺绍立于殿中,一身朝服凛然,眉目冷峻如霜雪。皇帝高坐龙椅,神色温和,却难掩一丝疲惫。
“爱卿昨夜可歇好了?”皇帝开口,语气温和,“听说你府中出了些事?”
蔺绍拱手:“回陛下,小事已平,不劳挂心。”
“哦?”皇帝笑了笑,目光扫向右侧,“徐尚书,你方才所奏,关于令嫒与蔺卿的婚事——朕觉得甚好。蔺卿年少有为,尚未正娶,徐小姐温婉贤淑,堪称良配。不知蔺卿意下如何?”
众臣目光齐刷刷落在蔺绍身上。
徐尚书站在队列中,满面春风,微微昂首,俨然已将这门亲事视作囊中之物。
蔺绍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,声音平静得如同寒潭深水:
“臣,拒婚。”
满殿一静。
皇帝微怔:“为何?”
“回陛下。”蔺绍抬眸,目光直视徐尚书,“徐小姐姿容出众,才德兼备,本是良配。但——臣不喜欢她。”
此言一出,满殿哗然。
徐尚书脸色瞬间涨红,颤声:“蔺绍!你怎敢如此无礼!”
蔺绍缓缓转头,眸光如刀:“更无礼的是令嫒。昨日派人跟踪我的家眷,今日又在府外散布谣言,不守妇德。徐小姐如此心性,岂配为正妻?”
“你血口喷人!”徐尚书怒极,“晚晚乃闺中淑女,岂会做此下作之事?!”
“是不是下作,陛下可派人查。”蔺绍冷声道,“臣只问一句——若徐小姐如此‘贤淑’,为何昨夜派人往我府中洒石灰粉,欲烧我贱内容颜?证据尚在,可随时呈上。”
徐尚书浑身一震,脸色骤白。
皇帝眉头一皱:“竟有此事?”
蔺绍从袖中抽出一封信笺,双手呈上:“这是昨夜抓到的仆妇供词,连同她收银的账单,皆在此处。徐尚书教女无方,纵容其行凶害人,臣若娶其女,岂非自掘坟墓?”
“你——!你诬陷!”徐尚书气得手指发抖,猛地呛出一口血,整个人一倒,被身后其他大臣接住,已昏死过去。
“快!快传太医!”有大臣惊呼。
两名侍从连忙将徐尚书抬出殿外。
殿中气氛凝重,几位与徐家交好的大臣互视一眼,纷纷出列。
“陛下!”左都御史出列,“蔺绍目无尊长,当众羞辱朝廷重臣,实乃大不敬!”
“是啊!”礼部侍郎附和,“徐尚书乃三朝元老,蔺绍不过一介新贵,竟敢如此放肆,若不惩戒,纲纪何存!”
“臣附议!蔺绍骄狂无度,不宜掌权!”
一时间,弹劾之声四起。
皇帝却抬手,轻轻一压。
“够了。”他声音不高,却压下全场,“徐尚书纵女行凶,自有国法处置。至于蔺卿——”
他看向蔺绍,目光深邃:“你可知,江南水患已致三万百姓无家可归?朕本欲派三位大臣同往,如今——朕信你一人。”
蔺绍单膝跪地,声如洪钟:“臣,愿往!”
“好。”皇帝点头,“三日之内,启程南下。务必安抚民心,重建堤防。”